“hello？hello？hi？”葉群搗鼓了一陣，耳邊還是只有滋啦滋啦的電流聲，他瞪了一眼手機，無奈地揣回沖鋒衣口袋裏，明白自己今天只能自力更生了。

啪嗒一聲，一滴冰涼的水珠砸在他頭上，並且迅速地密集了起來。葉群下意識地擡頭，看見晴朗的藍天已經滾上了一圈灰邊，大朵大朵的烏雲疊在一起，向他頭頂聚攏。

他眨個眼的功夫，無數雨滴爭先恐後地向他湧來，其中一滴準確無誤地落進了他的眼睛裏。

伍德蘭，亞熱帶氣候，潮濕多雨。

“——fuck!”葉群瞬間被突如其來的傾盆大雨澆了個透心涼。

什麽叫做屋漏偏逢雨，葉群的現狀可以完美詮釋。

葉群還沒來得及拿出雨衣，就被淋成了落湯雞，簡直想把天氣預報卸載了。考慮到他的健康狀況，這種情況下，他是不可能按照原計劃去露營基地過夜了。他現在需要一個能夠避雨的地方，還有熱水。

萬幸他在休斯敦的地鐵站拿了一份地圖，在沒有信號和網絡的時候，正好能夠派上用場。葉群打開地圖，現代人過度依賴導航，他也並不是方向感很好的人，但在漫長的旅途中，他多少掌握了一些技巧。

離得最近的亨特農場距離只有五百碼，葉群披上雨衣沿著公路往前，遠遠就看見一座白色建築佇立在一望無際的麥田裏，他加快腳步跑了過去。

農場邊界豎著圍欄，葉群把巨大的登山包先扔過去，再自己翻了過去。葉群默念了一聲抱歉，這很不禮貌，但他需要幫助。淋濕的衣服貼在身上，十一月的風一吹就來了個透心涼。葉群哆哆嗦嗦地按響了門鈴，很快有人打開了門。

“天哪！快請進，我去給你泡杯熱茶。”門一開，一個極為高大的身影頓時籠罩了他，讓一米八的葉群視線都被完全擋住。房子的主人一頭亂糟糟的棕發，滿臉絡腮胡子，輕輕一拽就把他拉進了門。

葉群被他安置在壁爐前的一把木椅上，他則急匆匆地像一陣風一樣卷進了衛生間，扔給葉群一張大毛巾，隨後又卷進了廚房。不，才不是一陣風，他一米九多的大個子跑起來連木地板都微微震顫。

“謝謝你！”葉群對著他的背影喊了一聲。

“沒關系。”大個子轉頭，冒著傻氣的笑臉讓葉群不自覺地放松了下來。

他去泡茶的功夫，葉群縮在椅子上，打量起這座居所來。內部是石砌的墻面，牢固結實，完全可以抵禦寒冷的西北季風。家具不多，但樣式考究，和這棟房子風格一致。

雨點從半開半合的百葉窗裏斜飛進來，葉群走過去關緊窗戶，窗下種著的一叢叢迷疊香芬芳的氣息挾著濕潤的泥土味道撲面而來。

蘭斯很快端著兩杯熱茶回來了，在葉群的對面坐下，說：“糟糕的天氣，不是嗎？”

葉群點點頭，捧著熱茶喝了一大口，身體也隨著這股熱流暖和起來。

大個子羞澀地笑了：“我叫蘭斯，蘭斯·亨特，是這個農場的主人。”

“葉群，中國人。”他的眼尾隨著一個微笑稍稍彎起來，沖淡了眉宇間的冷清。葉群打量著蘭斯，農場的主人長得相當英俊，雖然被濃密的絡腮胡遮住了半張臉，但他還是可以從對方漂亮的棕眼睛推斷出他應該還不到三十歲，和他差不多年紀。蘭斯有一個形狀完美的高鼻子，隱藏在胡子下的臉部輪廓看上去也相當優美。

“背包客，哈？”蘭斯指指他的旅行背包說。

“是的。”葉群無奈道，“我本來是想去附近的露營基地，結果迷了路，還遇上下雨，真感謝你收留了我，等雨停我就走。”

“不，不用那麽急。”蘭斯連忙擺手，“我這裏很久沒有人來過了，Ye Q、Q……”他卡殼了。

“Q開頭的音對你們來說有點難，你可以叫我的英文名，奧布裏。”葉群建議道。

“沒關系，我挺喜歡中文。”蘭斯努力地想要發出這個音。

葉群覺得這個熱心的大個子有點可愛，一邊示範一邊指導說：“嘴唇收攏，舌頭下壓，像這樣……”

“群。”蘭斯終於成功了，接著說，“休斯敦的雨下起來了，就不會很快停。如果你不介意，可以在我這裏住上一晚，這裏只有我一個人，有幾間空客房。”

德州人真熱情啊，葉群很高興地接受了。他對自己的身體心裏有數，二十九歲，正該是年輕力壯的時候。但現在不比從前了，他不能過度消耗所剩無幾的健康。

蘭斯看向對面黑頭發的東方年輕人，對方全身都濕漉漉的，柔亮的黑發也亂糟糟地貼在頭上，看上去十分狼狽，他懊悔地拍了自己腦袋一下：“你可以先去洗個澡，這樣會比較容易暖和起來。浴室就在右手邊，我來做晚餐。”

浴室裏擺著幾件簡單得可憐的洗護用品，葉群簡單地沖了個澡，從熱氣騰騰的浴室裏出來，蘭斯也差不多做好了晚餐。他把玉米羹和烤雞肉擺上桌，熱情地招呼葉群過來吃飯，同時不好意思地撓撓頭：“很抱歉晚餐這樣簡陋…我是個單身漢，不太會做飯。”

“相信我，蘭斯。”葉群大笑道，“對於一個背包客來說，這已經足夠豐盛了。”

晚餐時他們沒怎麽交談，葉群徒步了一整天，非常餓，只顧得上吃。蘭斯體貼地把自己的玉米羹分了他一半，露出敬慕的神情：“你看起來…很瘦。”

葉群聽出他的言下之意，他吞下一口烤雞肉：“味道很不錯，老兄。”他自己也感到很奇怪，生病後，他的體重就驟減。他一直提醒自己珍惜最後的時間，不要有太多的心理負擔，但他並不能像自己期望的那樣灑脫。食欲不振就是一個明顯的特征。

晚餐很快被消滅，葉群覺得剛才自己只顧上吃十分失禮，主動收拾餐具要去洗碗，蘭斯卻把他摁在沙發上：“嗨，你是客人，理應由我招待。”他從沙發墊下翻出遙控器塞到葉群手上，“你可以看會兒電視，也可以上樓去休息，你的臥室就在左手第二間。”

德州人的熱情好客葉群是頭一回領教，蘭斯的力氣也讓他沒法拒絕，他確信中國人的客套在這裏不起作用。雖然很累了，葉群還是老老實實地坐在沙發上，並沒有打開電視，而是對著廚房說：“我以為你會養只狗？中國的鄉下幾乎家家戶戶都養狗。”

“我正有這個打算，一個人住在這裏，真的很孤單。”亨特家是開放式的廚房，電視機和沙發緊挨著餐廳，也許是主人為了能一邊看電視節目一邊吃飯。葉群能看見蘭斯背對著他，隨著水流的叮咚聲輕聲哼著小調。

“農場裏只有你一個人嗎？”葉群震驚地回憶他看到的那一大片玉米地，“沒有工人？”

“十月份的收獲季會雇上一兩個鎮裏人來幫忙，現在的農場都機械化啦。”蘭斯潦草地把一只洗幹凈的盤子放在瀝水架上，頗為無奈地聳聳肩，接著開始洗下一只，“是的，一年裏的大多數時候，只有我一個人。”

“那可真是夠孤單的。農場的工作忙嗎？”

“有一些吧，不過我還能應付。”葉群打量著他的體格，蘭斯在洗碗前脫掉了外套，僅穿著一件貼身的T恤，結實而漂亮的肌肉線條在布料下展現。結合他的身高，這個熱心的大個子的確不是在托大。

蘭斯洗好了餐具，擦擦手坐到他身邊：“來聊聊你吧，背包客，”他揚起一個燦爛的笑臉，“你出來多久了？”

“半年。”葉群回答道。

蘭斯吃了一驚，他沒想到這個看起來非常瘦削的中國男人已經獨自旅行了半年，他曾經也當過一段時間的背包客，他了解這很需要毅力和體能。

在蘭斯的要求下，葉群開始講述他由從西藏進入尼泊爾開始的旅程，他搭車或者坐飛機，先後游歷了阿薩拜疆和格魯吉亞，從土耳其進入歐洲，在西歐停留了一段時間，兩個禮拜前從德國起飛到紐約，在美國的領土上一路西行。

他們又交談了一陣，關於農場，還有旅途和生命的意義。葉群謹慎地避開一些隱私問題，他知道歐美人很介意這個，雖然他很好奇蘭斯為什麽會獨自經營這座農場，他的家人在哪裏，而且他從蘭斯的談吐中可以看出，他懂得很多，經歷一定也很豐富，絕不只是個簡單的鄉巴佬。

話題最後轉向哲學，時針也指向了九點，蘭斯察覺到葉群體力不支，提議他們現在都各自回房間去睡覺。

葉群很感激他的體貼，他拖著沈重的步伐的上樓，心裏已經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。今天淋雨太久了，生病後他的免疫力已經非常脆弱。窗外仍在下雨，嘩啦啦的雨聲絲毫沒有影響到他，葉群剛一倒在松軟的床鋪裏，聞著被單混合著陽光和玉米的氣息，立刻陷入了深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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